生活太庸常,是不是琴棋书画诗酒花,未能与柴米油盐酱醋茶无缝对接?如两者水乳交融了,那感觉一定很美好。
植物界的煮饭花固然清新,母亲饭锅里开出的煮饭花更是清香哪。煮饭花才开,花开饭更香。母亲的煮饭花或可完美地弥合酱醋茶和诗酒花,让庸常的生活多几许诗意。
植物界的煮饭花学名紫茉莉,因为分布地域广泛吧,又有地雷花、夜晚花、夜饭花、晚饭花、烧汤花、晚茶花、洗澡花、粉豆花、胭脂花、夜来香、茉牛花、官粉花、潮来花、状元花、露角梅、夜娇娇等诸多名字。老家的人们习惯叫它煮饭花或晚饭花。
饭锅里的煮饭花,则是母亲在做饭时,对不同阶段的水、汤、食材等种种性状的形象称呼。记得小时候,母亲让我去看看“锅滚”了没,而我不知道“锅滚”究竟是什么样子。母亲就说,是水面向上泛着水花儿,像花开了那样。
后来,我把母亲给我的这些形象描述,有意无意间说给女儿。如这煮饭花。一次周末回家,恰是煮饭花开时分,遂萌生为孩子煮一锅可以开花的粥的想法。
学着母亲当年的样子,烧火,淘米……等水面上一朵朵水花翻起时,便将米下锅,继续添柴、熬煮。母亲说过,熬粥最关键的是火候和时间,不能着急。
不急不缓,添柴加火。恰是生活中的修行吧。
女儿依偎着我,如我当年依偎着母亲。母女一起,静待米粒开花。清气袅袅,慢慢拉近久远的时光;烟火明灭,似乎漫漶了生活的周折。在煮饭花的香气里,一代一代人努力地生活着。
母亲一直喜欢在庭院种点儿花。常种的有晚饭花、指甲花、向日葵等花事,生活中的物事,竟然也可以开很多花儿。如熬甜汤时,看着锅中心不停地向上翻滚着的面汤,她会说,那是面花儿;甜汤锅里打入的鸡蛋开花了,是蛋花儿;馒头裂开了,她也会说成馒头开花了。
煮粥,母亲更是行家里手。煮粥前,她很早就把食材放到锅里,经过一番熬煮,一粒粒米呀豆呀,都会涅槃成一朵朵盛开在锅里的饭花儿。大米花,洁白无瑕;小米花,灿烂金黄;绿豆花,黄中带绿;老红豆花,粉中有白……母亲侍弄的各种饭花儿,让儿时缺吃少穿的生活,有了一抹别样的色彩与记忆。
儿时,尤喜欢母亲种在院落一角的晚饭花。这种花白天养精蓄锐、休养生息,晚饭前花开得正精神,我们小孩子在等待开饭的这段时间里,恰好可以在花中穿梭玩耍,女孩喜欢采朵花儿别在发间,男孩则爱摘颗“地雷”相互“轰炸”。
当我也学着母亲的样子,在阳台上、小院子里种几苗晚饭花,在庸长的日子里,尝试着去品味“煮饭开花”那种生活琐碎,并自得其乐时,我已为人妻、为人母。一次回老家,邻家婶婶竟然从我的背影里看到了母亲当年的熟稔,然后又指着我身后的小女儿惊叹,你的妞妞也这么高了啊,多像小时候的你啊。那一刻,如影似幻。代际之间的轮转,其实不就是一锅锅饭花开合吗?一锅一锅地绽放,一茬一茬地生灭。
火势渐渐虚弱,粥香愈发浓郁。女儿注视着饭花儿,惊奇地喊:“大米真的开花了耶!”
“五谷杂粮最养人。单说熬粥,只有开出饭花的粥,才最养人哪。”我重复着母亲说过无数次的话。
然而,在匆匆忙忙的琐屑中,竟然很少能从容地为自己和家人煮一碗开花的粥饭。今晚,时光消停,从容盛上一碗粥,舀起一小勺,轻轻地吹着,慢慢地靠近唇边,细细地啜吸,那乳白色的琼浆便荡漾起幸福的涟漪,叩人唇齿,沁人心脾。
那一刻,悠闲地坐在满园芳菲的晚饭花旁边,伴随着勺子与瓷碗碰触出的清脆悦耳的声响,让两种煮饭花来一场无缝的对接——斜阳、家常。想,又无所想。
饭花那个香啊。
作者:李蔚霞